原文
◎王文慎之父
南通王文慎公广荫,与方伯公藻,同姓而不一族。未遇时,约偕北上。方伯公捷,预馆选。文慎落第,思留京图再举,苦无仰蓄资,遂郁郁偕方伯归。文慎公家屋三椽,破陋不敝风雨,无几案,以三足椅支壁读书,绳床外即釜鬲也。
父狷介,馆谷外,不一毫妄取,适卧疾,闻子失意归,大怒。文慎亦虑父谴,留行李舟中,轻身归。进门呼父不应,反身面壁卧,文慎公惭惧,跪榻前不敢动。父忽回首哂曰:“汝从王四回耶?”盖方伯行第四也。文慎公不敢应,父又曰:“王四翰林回,汝亦翰林回耶?”文慎泣失声,父愈怒,叱之出,曰:“不中,勿入吾门也!”文慎退见母,母以粝食啖之,令避舅家。舅固富族,怜之,予百金,勖曰:“明年恩科,甥速返,安见不状元归乎?”文慎公遂行抵京,闭门谢客,日伏案作楷书,积策卷万计。
试前,出所习,焚香祝之曰:“某屡踬,不能得二老欢,今殚全力为背城战,败则身殉之耳。”祝已,痛哭系巾梁上,示必死。揭晓果巍然前列,殿试以第二人及第。先是阅卷某大臣,定名次,公第七,置前十卷枕侧假寐,将于侵晨进呈,觉枕少动,知有异,急捡视,公卷已抽出寸许,盖黠仆欲以贿者易之也,某大臣遂不寐,移置第二,怀卷待天明。及胪唱,竟依所定名次及第焉。捷书至家,太夫人方支破釜作早炊,报者足触釜,釜坏,太夫人泣曰:“断吾炊矣。”以泥金帖示之,乃喜。公后官至大司空,以恭送御容至沈阳,积劳,薨于京,予谥文慎。
◎遗米化珠
相传武英殿大学士潘芝轩先生,悬弧之日,其庭前忽产一芝,润鲜可爱,先生因以自号焉。道光三年夏,公先以大司徒忤旨家居。适江浙大水,饥民乞食载道,公首倡蠲赈,每自辰至午,至者人给一升,过午则止不给。一日已交未初,饥民皆散去,忽有白发老妪,携青布囊龙钟而至,阍者拒之,妪号泣不肯去。阍者不得已,走告公,公恻然,命呼之入,视其囊仅容升许,且中有一孔,量与之,至斗余不足,妪止之曰:“足矣。公乐施如此,天必赐福。”遂携其囊而去,并无泄漏,惟案上遗米数合,公呼仆拾取,则粒粒皆明珠也,其大者圆湛如戎菽。或疑此妪为菩萨化身也。
◎兰太翁
兰河督第锡,山西人,由岳州太守,历官河督,清俭勤苦,所至有惠政,人咸戴德。闻其官太守时,太翁以老诸生随任,常出外与里氓杂处,有事稍不惬,归即杖责之,太守长跪乞悔乃已。如此父子,真可谓古人矣。申莲渠尝述其政绩本末,惜不能详记之。
◎程太封翁
江西新建程太封翁,性耿介,躬耕自食其力。娶太夫人某氏,井臼亲操,雍雍然有梁孟、鲍桓之风。后家道日裕,夫妻力行善事,所制升斗,俱有复底,籴则加板一层,粜则去之。晚年盈资累万,儿孙绕膝,双庆古稀。是日戚党毕集,太夫人受贺毕,忽入房端坐,仰药而逝。时方暑月,举家悲切,惶恐无措,以天热不能备礼,草草殡殓,又虑被人口实,仓卒葬于田陇。
后有形家过其地,见之叹曰:“此吉穴也,必热葬易于得气,子孙发祥乃速,且贵不可言。”不数年间,其孙晴峰先生前采,辛未进士,官至两湖总督;憩棠先生柳采,甲戌翰林,官至浙江巡抚;霁亭先生奂采,庚辰翰林,官至江苏藩司,兼摄巡抚,其他曾孙科第仕宦,至今不绝;益服堪舆之言不谬。
◎倪封翁
望江倪封翁,为濂舫方伯之父,次郊大令之祖也。尝客金陵,有星者善观气色、决吉凶,百不一失。相公之面,谓气色暗晦,不出一月寿终,促早归部署,迟则无及。翁闻之,心甚怏怏,急买舟归。过芜湖,义舟江浒,薄暮登岸野眺,见一少妇抱婴儿垂涕临江,意欲投水。公问:“汝何人,欲寻短见?”妇拭泪曰:“妾生不辰,良人嗜博,昨赌败,将鬻妾以偿博徒。妾上难舍慈姑,下难抛幼子,展转思维,不如一死。”公问身价几何,曰:“言定二十千矣。”公曰:“此亦细事,汝第抱于回家,我明早携钱给汝夫偿债可也。”妇犹豫不信,公指江为誓,并问姓名及里居甚详,妇具告之,拭泪叩谢而去。公归舟戒旁人勿遽解缆,天明怀数十金访至妇家。妇正盼望,见公至大喜,顾谓姑曰:“此即江干所遇善人也。”
公急命其夫遍招博徒来,为偿其赀,且戒以后勿再与其夫同局,免致夫妻分离,佥诺诺连声称叹而去。公又出银三十两付其夫,曰:“此给汝,聊为生计。汝好为之,一家数口庶不至冻馁。汝妇贤孝,予爱而敬之,不揣冒昧,愿寄为吾女。予岁常上下往来,过此必来问讯,有无尚可相通也。”
一家闻之,环拜地下,叩公姓名,以便尸祝。公笑曰:“久自知之。”后公过芜湖,必往探之,举家奉公如神明。其夫已戒赌,善权子母,居然小阜矣。越岁,公再如金陵访星者,诘其言何不验,星者见之惊曰:“公阴骘纹满面,不惟延寿,后福且不可量。”问别后作何善事,公殊茫然,嘿思岂即芜湖救妇事乎?再十二年乃终,年已将八十矣。